白露已過,凝露成霜。秋氣屬金,故露色泛白,風裏也添幾分清寒。清寂時節,適合細品一種南方常見的白色小花——素馨。它攜素雅之姿、沁人馨香,從兩千多年的時光裏走來,在嶺南的煙火與詩意中,保有獨特的清潤。
素馨花,名如其姿,花白勝雪,花瓣輕展如茉莉,卻多了幾分疏朗。清風拂過,細碎的香氣漫進窗櫺,能讓尋常空間頓時生出雅致,人心也隨之靜下來,滿是安寧與愉悅。它喜暖畏寒、愛沐陽光,在長江以南的土地上活得肆意:冬日不落葉,四季常披綠,花期更達半年之久,彷彿要把積攢的美好,都揉進漫長時光裏。
這看似柔弱的花,卻是藏在枝葉間的良藥。除了根部,全株可入藥,無毒無害,堪稱疏肝理氣的「解鬱花」。若有氣滯疼痛,醫師建議取幾朵用熱水沖泡,淺啜幾口,暖意便順著喉嚨漫開,痛感也隨之紓解,能養護肝臟,為身體築起一層溫柔的屏障。它與茉莉同屬,雖也能作觀賞花卉,卻更多以藥用價值默默滋養人間。在香港的郊野,還能尋見它的「姐妹」——雲南黃素馨,與白花相比,添了幾分活潑。
素馨與嶺南的緣分,要從海上絲綢之路說起。它本是西域來客,原名「那悉茗」,跟著域外商船漂洋過海,在廣州登陸。古籍所載:「胡人自西國移植於南海,南人憐其芳香,競植之。」彼時嶺南百花雖盛,卻多無香氣,唯有素馨香得濃烈又清雅,瞬間俘獲了當地人的心。男女老少都愛用絲縷將花串成串,佩在髮間、繫在衣襟,連風都染上了香。
西漢初年,陸賈出使南越時,便見此盛況,在記載中留下「彩縷穿花」的景致,可見那時,素馨已融入嶺南人的日常。不僅如此,每逢農曆新年逛的「花市」,其得名亦與素馨有關。屈大均《廣東新語》載:「花市,在廣州七門,所賣止素馨花,無別花,亦猶洛陽但稱牡丹曰『花』也。」
「素馨」得名於侍女
「那悉茗」何以改名「素馨」呢?原來五代十國時,南漢皇帝有位侍女名喚素馨,善養此花,不幸早逝。令人稱奇的是,她的墓塚上竟長滿這種香花,人們便以「素馨」為花名。一名王朝侍女,可以令花得名,遙想也是一位奇女子了。
宋代詩人方信孺曾為此題詩:「千年玉骨掩塵沙,空有餘妍剩此花。何似原頭美人草,樽前猶作舞腰斜。」字裏行間,滿是對這位「素馨美人」的惋惜。《天中記》載:「玉女塚在肇慶府陽江縣。」若有尋芳人,尚可循著花香,追念一段千年往事。
素馨的香,不僅入了尋常生活,更成了製香的珍寶。《陳氏香譜》記「古龍涎香」,便將素馨花與沉香、檀香並列,各取半両,輔以麝香、蘇合油等,只讀文字,彷彿就有馥郁香氣撲面而來。書中還提:「制龍涎香,無素馨花,多以茉莉代之。」素馨獨特,連茉莉都只能勉強替代。古往今來百花譜,素馨始終低調無名,如謙謙君子,如大家閨秀,藏巧守拙,包容內斂,是最動人的品格。
文人墨客情有獨鍾
文人墨客也偏愛這抹香。北宋茶學大家蔡襄,懂茶愛花,對素馨也情有獨鍾,在《移居轉運宇別小欄花木》寫道:「念爾幽芳性,乞致多手植。瑤草固微生,栽培子豈德。別去重來看,猶使中情惻。」字裏行間滿是珍愛,彷彿能看見他在庭院中,細細照料素馨花的模樣。
至於如何養好素馨,古人早有妙招。唐代郭橐駝《種樹書》中記載:「用燖豬湯澆茉莉、素馨,花則肥。」想來蔡襄照料家中素馨時,或許也用此法,才讓花開得那般繁盛。
如今,若你在香港郊野行山,轉角處偶遇一叢素馨,不妨駐足細嗅。那縷穿越千年香氣,藏了異域的風、嶺南的雨,素馨拈壺沐蕊、陸賈彩縷穿花。一朵細小白花,承接了千年的嶺南歷史,更有中國人對生活細微而持久的熱愛。
●金夢瑤博士 香港教育大學國學中心聯席總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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