許倬雲先生曾言，「歷史列強謀我之深，以日本為甚」，這句話在電影《東極島》中得到深刻印證。作為「小國寡民」的日本，非但未踐行老子「鄰國相望，雞犬之聲相聞，民至老死不相往來」的理想，反而將侵略之手伸向東亞大陸。影片透過日軍封鎖海域、射殺倖存者等情節，揭露其擴張野心；而舟山漁民冒死救援英軍戰俘的義舉，則以最樸素的人道主義，體現了中華文明「天下大同」的精神內核。

片尾黑色熒幕上赫然出現一行紅色大字：「獻給有血性的中國人」，有力呼應劇中「老死不相往來」的對話——大國有大國的擔當，大國人民亦有相應的氣度。見人落水，豈能不救？

電影在藝術加工與歷史真實之間取得微妙平衡。真實歷史中漁民自發救人的細節，被藝術化為阿蕩與紐曼的跨國友誼，既保留歷史溫度，也增強戲劇張力。除故事化情節外，片尾播出英軍後裔、漁民及其後代的真實訪談。一名漁民樸素地道出心聲：「不管是什麼人，有人落水就要救，終歸是一條性命。」

電影雖有敘事上的誇張，卻也正是其傳播力的基礎。虛實之間，展現的是人的大義，是大國人民的承擔。幾千年前，中國人已對理想世界的建構做出選擇——放棄老子「小國寡民」的治理之道。該理念雖精巧，前提卻極其脆弱：誰能保證鄰國也懷抱同樣理想？

十九世紀前，中西幾無邦交。農耕主導的中國地大物博，自給自足，對外通商僅為「嘉惠遠人」的懷柔手段。加之交通不便，商業與外交交流有限。直至馬戛爾尼使團來華，希望打開中英貿易與外交大門，卻因兩國觀念差距甚遠，遭乾隆皇帝拒絕，此後糾紛漸增。

桃花源中人或可自保，如《桃花源記》所寫：「太守即遣人隨其往，尋向所誌，遂迷，不復得路……後遂無問津者。」世外之境，終不可尋。然而中國作為地球儀上顯眼的大國，早在馬可波羅時代甚至更早，便已出現在多國的世界地圖上。

仁義道德與血性缺一不可

大國子民，大國擔當，這是刻入骨血的本能，也是中國人的文化基因。電影告訴我們，全球化時代，「小國寡民」行不通，桃花源亦非出路。大國必須走出自己的道路，而每個觀眾都能從中看見未來方向——仁義道德與血性，缺一不可。東極島漁民「逢難必救」的信條，正是這種精神的歷史縮影。

歸根結底，其實是做一個善良的人。善良，能激發無限能量。阿贔原本只想帶阿花去大上海，攢夠錢給養父吳老大養老，便與愛人遠走。然而他最終如孤膽英雄，潛入日軍崗樓殲敵，繼承弟弟阿蕩遺志，開船營救「里斯本丸」上的英軍戰俘，更協助阿花在漩渦中並聯小船，使多人獲救，自己卻力竭沉海。

走出影院，暮色漸深。從荷里活廣場環形中庭俯望，燈火層疊，如海面碎金閃爍。《東極島》最動人之處，或許在於它撕碎所有避世的浪漫想像，卻在廢墟之上，讓我們看見比「小國寡民」、比桃花源更堅實的存在——那是陳先生焚身時的烈火，是阿贔沉海前的最後回眸，是每個平凡人在絕境中選擇善良的瞬間。這些瞬間串聯起來，便是一個民族最珍貴的血性，比任何烏托邦都更接近文明的本質。

（二之二）

●金夢瑤博士 香港教育大學國學中心聯席總監、中國語言學系長聘講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