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梁君度
嶺南畫派楊之光的沒骨人物畫,載著傳統的精魂駛向時代的潮頭。「沒骨」二字,歷來指向中國畫中不依賴輪廓線、直以色彩濃淡表現物象的技法,而楊之光筆下的沒骨,早已超越技法本身,成為一種貫通古今、直抵人心的藝術精神——這便是他用一生踐行的「沒骨傳承萬古神」。
楊之光的沒骨人物,初觀是形的靈動,再品是神的躍動。他筆下的《礦山新兵》,以赭石與藤黃的漸變勾勒青年礦工的面龐,無須墨線勾勒,眉宇間的堅毅已呼之欲出,這種「以形寫神」的功夫,源自他對傳統沒骨技法的深研:早年臨摹惲南田的沒骨花鳥,他悟得「色不礙墨,墨不礙色」的玄機;後又借鑑西方素描的光影理念,將解剖學融入筆墨,讓沒骨人物既有傳統的寫意神韻,又具現代的視覺張力。
在楊之光看來,沒骨的「無骨」恰是「有骨」的極致。他畫《石魯像》,以飛白筆觸掃出頭髮的旋動,墨色在宣紙上的枯潤變化,恰如劍風破空的軌跡,石魯的英氣已全然躍於紙上。這種「遺貌取神」的智慧,正是對傳統文人畫「得意忘形」理念的創造性轉化。他曾說:「沒骨不是無骨,是骨在肉中,神在形外。」
更令人動容的是,楊之光的沒骨傳承,始終與時代同頻。上世紀五十年代,他以沒骨法畫工農兵,《雪夜送飯》中棉襖的厚重質感,全憑墨色的層層疊加,卻讓觀者能觸摸到風雪中的溫暖。他畫《白求恩》《徐悲鴻》等現代人物畫系列,用明快色彩捕捉人物表情,沒骨的靈動與活力碰撞出嶄新的藝術語言。他的沒骨,從不困於古人格套,而是將生活中的煙火氣、時代裏的精氣神,都化作筆墨中的「骨」與「神」。
楊之光為蔣兆和畫像,蔣兆和題跋:「之光教授為余傳神,年近八旬何神之有?然妙筆生輝,神采奕奕,自不慚其形穢耳。」這30幾字,恰是楊之光無骨畫法藝術境界的註腳。他的沒骨傳承,不是對古法的復刻,而是讓傳統技法在當代語境中重生——正如沒骨畫中「無輪廓而有界限,無墨線而有筋骨」,他以開放的胸襟吸納中西,卻始終守著中國畫「寫意傳神」的根與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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